我的左脑选择在饭前写这篇文章,因为它不想一脸闲情逸致的右脑创造力吃饱了撑着跑来碍事。
“店长”是位一天24小时都神采飞扬笑口常开的家伙,至少在我恍惚的两年多记忆碎片里,他就是这么个天真烂漫的怪人——在互联网这个出入自由的疯人院里,演奏着,嘶吼着,手舞足蹈着平常人不会也不愿意接受的“文艺复兴”。而我,是在某个偶然的机会,走进了被他称为“比特客栈”的灰暗小屋里,聆听了来自他的一次演讲。
“哎呀欢迎,穿着靛色马甲的不寻常旅客,要喝点什么饮料?免茶位费!”
我顺着他的指尖瞟了一眼似乎有雨水渗漏的潮湿墙角,除了几卷褪色至无法辨认的CG海报筒,看不见任何可用于装载液体的容器。
无言以对,我耸了耸肩;他却不再说话,满脸幸福感的转向小屋中心的寥寥数个听众,仿佛我的茶点早已打点周到……黑暗中我眯眼审视着听众,发现他们手中也没有所谓的饮料。
事后问小屋四周的其他商家住户我才知道,“旅客”只是这家伙的口头禅,听众也无非是些乘坐谷歌百度的迷途羔羊,和我一样,误打误撞进了小黑屋剧场。
至于小黑屋的主人具体演讲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抵是些可笑的疯人院八卦。
“反正离我宿舍不远,这附近也没啥娱乐”,我抱着这般感想成为黑屋的回头客。
三顾客栈之后我意识到店长有如醉鬼般胡言乱语的神秘饮料根本不存在。我们不需要多余的糖份,酒精或微量元素……黑屋只是恰好迎合了听众对疯人院八卦的饥渴,不设固定茶杯或茶叶,各取所需。
我很羡慕这种模式,因为在我生活与工作的地方并没有这种萍水相逢的优越:我与同伴彼此认识,却不得不通过机械化的数字分出高下,该晋级的晋级,该淘汰的淘汰。
逐渐的,客栈变成我真实生活的平行线——每次踏入黑屋,我就能体验进入共产主义般的大脑充血,忘记离开的刹那又要回到为小康生活奔波的失落。
逐渐的,记忆习染了黑屋内的八卦共享与我对黑屋的刻骨思念,成长为徘徊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心病,刺激并困扰着我的大脑。尽管我对ACG一窍不通,尽管我没有IT新闻嗅觉,尽管我的文笔平庸至极;我选择苟安于客栈。直到那天,店长突然一本正经的对我说:
“夕阳下的影子总会比自己高大,这是你必须接受的现实。”
我搞不清他话中蕴涵的准确意义。
“看得见那盏疯人院的霓虹灯吗?灯亮起时,人们发贴,发弹幕,发短信息,发微型博文……是集体发疯还是人际互动,谁说得清?灯熄灭时,只剩下论坛上的唾液印迹,百科里的历史记录,数据海的陈年往事和那个不再繁碌的孤单无影的自己,何去何从?”
习惯了当听众的我再次哑然,词汇干竭。
“拿着,当作纪念吧。”店长随手将阴暗角落里的海报筒丢给我。
我很西式的即场拆开礼物,却只能勉强从无纺布上辨认出S·O·S三个字母,以及他所怨念的真实客栈的模糊设计蓝图,以及数款貌似女性服务员的服装设计。
“你不属于这里,而我也没了停留在此地理由。”他说着将小屋内的吊灯点亮,我第一次发现这房间布满网线,沿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连入斜对角的休眠的台式电脑。
“你……要离开么?”我一度僵硬的舌头总算恢复了知觉,挤出这句话。
“你见识过大街尽头的那道矮墙吗?”没给我任何还话的机会,他像MP5冲锋枪一般继续道,“我清楚记得自己第一天从那道矮墙翻过来的兴奋。我在大街上雀跃着,不介意将街景当成理所当然的老住户的冷眼。我选择了这个没人留意的角落,安居了下来……就像常去的商店突然易主会让顾客不禁想弄清个究竟,不少居民也出于好奇心将头探进黑屋。尽管大部分人都选择在漆黑中摇头离去,但总有例外,例如你。”
缺失的“们”字让我再次环顾四周,客栈中只剩下我与店长两人。不清楚是疯人院的不成文条例还是黑屋的特有规则,遇上不适合自己的话题,听众总会选择沉默的离开,礼貌中夹带着一丝冷漠。
“换作是五年前的我,这条大街上的所有事物会是多么新鲜!我受不了人们对次文化创意的轻视,决定在暗中为它们‘煽风点火’,于是大街上多了一家派发地图的小黑屋……今天的大街不再相似,你看转角的那家旅游局2.0,他们的地图更新更快更华丽,而且也是免费的,疯子才会来黑屋拿资料!”
我就是疯子之一,有在墨守成规与突破规则之间摇摆的怪癖。
“然而昨天有个我长期忽略的事实点醒了我。我无意中看了看这么多年来文稿的总大小,1.54MB,这就是我的创意在数字世界被gzip压缩后的定义,比一张抱枕的CG原图更渺小。我才意识到让我感叹的那条大街已经消逝。我原以为自己不会介意,但还是不行,我不能容忍它独自进化,留下我一个人发傻。”总是呆笑的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寂寞,又迅速被盈溢的坚毅所取代。
我无言以对,我之前只想着逃避那条以死亡作为句号的人生大道。
“那么,我要出发了,需要查询信息请用那台电脑,它会留守在这里。”
“嗯,走好。”
店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两手空空的踏入阳光普照的大街;我没有挽留他,出于疯人院的礼貌,也出于不想上演同性朋友间的还“回追抓手”的怪恶心的桥段。
第二天是周末,我有所准备的回到了“比特客栈”。先向不清楚情况的旅客解释了打烊的缘由,补好了漏水的管道,清扫了收集灰尘的桌面与角落,最后将店长留给我的过时海报放回了原处——它们属于客栈和每个经过客栈的旅客,而我也希望给店长多留一个回来的借口。
慢步走出客栈,我遗忘了平常的失落感,只怀念在客栈的愉快记忆。
艳阳正午,影子投射在我脚下。它不是我要超越的心魔,不是生活的另一条平行线,它是我的一部分,幻想与野心的混杂。也许哪天我会忍不住再次敲开客栈的大门,但在那天来临之前,影子必须服从主人的命令,和我在余下的现实中前行。
完。
比特客栈从今天开始停止更新,请期待我们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