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召唤：暴力青年与我们在战争中的地位

原文：Medium Difficulty – Call of Apathy: Violent Young Men and Our Place in War

翻译&整理：David Frank

译者前言：很久没做文章翻译，今天再次谈谈战争游戏与现实战争的交集。翻译中修改了段落的设计与用词的顺序以求更符合中文读者习惯。所有文字高亮也为我所加。

原文编辑前言：作者W是一位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士兵，曾被派往世界多个角落参战。他和他的战友现在已经转型成为私营军事公司（PMC）的职员因此无法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免同行的抵制。引用他们的说法，“军事圈是十分团结的社群。”我们对这篇文章的写作风格与用词准确度有所修正，除此之外没有删减或增加任何文字内容。需要强调，W先生的观点，仅代表他自己。

正文开始

免责声明：我不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打从16岁之后我就没接受过任何正统教育，用字粗鲁敬请谅解。取而代之，兵役占据了我成年后的岁月，直到最近我才终止了它，因为我想干同样的事请但赚更多的钱。

我现在是一个私营军事承包商，而我对当前游戏业对战争的描绘，更准确的说是对士兵的描绘，持不同意见。

需要澄清我口中的“士兵”仅包括普通的步兵与特种部队成员，除了这一小部分人员外，我对其他服务于军队的成员几乎一无所知。不幸的是，绝大多数涉及军队的游戏恰恰把注意力放在这些前线作战部队的“写实”描述上，这也是我想说的问题所在。

试想一款只能用慢步前行的战争游戏；试想你在《天际》（Skyrim）里负载超重的状态；不同的是你无法丢弃身上的任何东西。这款游戏也和《使命召唤》（Call of Duty）一样有俯卧按钮，只是你操作的人物需要2-3秒调整位置，并且每次使用都比前一次更慢，因为你的角色只会越来越累。试想每段任务都在同一个场景发生，每次都需要12小时完成，有时啥事都不会发生。有时你的领队中彩了，于是你不得不花1个多小时在枪林弹雨中撤离伤者。

还有一些任务里，你的整段巡逻都在袭击中度过，你根本看不见敌人，只能对着你面前的草丛乱射一把，直到你缓慢的爬到某个掩护点。如果你站起来，你会在几秒内被干掉，所以只能花好几个小时慢慢匍匐前进。等你好不容易抵达了敌人的据点，如果他们还没有逃跑，丢下武器并且假装自己是无辜的农民，或者你还没有请求足够把墨西哥夷平的火力协助，你会把剩下的敌人用最残酷的方式灭杀。这基本上就是你的动机。

只有一个残暴兼反社会的人会玩这款游戏。

我们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种现实，我们的动机只有领工钱、离开战场和重创我们眼中所谓的“敌人”。归根结底，这就是作战士兵的一切。

在战争游戏中，你通常是那位坚定不移随时待命的“好人”角色。战斗状况可能无比混乱，但好歹这些角色凡事尽力而为，从不让队友失望，并且冒着可能被华丽干掉的风险。这是那些优良的，健康的士兵形象。

然后又有“高人一等”的类型，他们是基于前者的现代化演绎。感谢类似《现代战争》与《荣誉勋章》的推广，这些冰冷如石的杀手，操着咬字清晰的单音调，说着耍酷的精简台词，展示着他们虽是人类却比谁都专业的形象。

两种士兵最终都需要承担比自己重得多的义务，并且他们的任务总是最重要的，而且他们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最终被正当化。

仅为娱乐而言不错，但战争真的值得被如此“无菌消毒”与“光荣炫耀”吗？这也是我对这类战争游戏不满的症结所在。

上述的“典型士兵”根本不存在，这些被痛恨真实战争但喜爱作战士兵的媒体与军队捏造出来的典型。

让我给你一个实例：2007年我还在伊拉克，连续3个月里，我们见证了入侵战争以来最血腥的战斗，损失了十多位战斗人员并击毙了数百位叛乱者。来自某家非常出名的男性时尚杂志的记者到访了解我们的战斗过程。在掩护的他半途中，来自军队媒体中心的长官告知他不能再与我们交流，他必须转为使用某个非战斗单位的故事。事后我们得知这个长官其实对我们那些“快乐的回忆”表示震惊——尤其是那段有关战车指挥官用车顶机枪扫射两个拎着电话不放的混蛋至死的故事，让长官扣住了报道。

于是这位记者照了些我们“神情忧虑”的照片；两个月之后，这家杂志刊登了一篇文章讲述医疗人员协助本地居民，由全副武装的前线士兵保护的报道。

这只是军队通过他们无耻的公关手腕仔细塑造士兵公众形象的手段之一。我们部队里一位士兵获得了表彰英勇的十字勋章（Military Cross），理由是他在屁股中枪后坚持战斗。现实是他所在的小队被包围在楼顶数小时无法撤离，他除了战斗以外真的别无选择。这不能让他成为英雄，这只能让他成为一个臀部疼痛的士兵。

下次你看战争纪录片的时候，请问你自己这个问题：为啥同一个作战大单位只有3-4个人老被采访？

答案是，剩下的活人比较像我这种人。

为什么新人总是被放在最危险的地方，也没人管他是死是活？为什么这么多“间接伤害”未被报道？为什么这么多失败的任务被转化成正面的“情报收集”？为什么只有20%的战斗人员会被认定患有“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PTSD），而不包括所有见证战斗的可能受影响的人？

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彻底的反社会。

英雄是个传说，我能回忆起的制造了英雄的所有战斗，不是完全出于意外，就是英雄已经躺在了尸体袋。

这让英雄传说变成“幸运值”与“愚蠢度”的较劲，与掷骰子无异。

我们都在战争中冒计算过的风险。但没人会冒那些明摆着要我们生命的风险。

让我重复一遍，前线战斗里没有英雄存在。

以下是一个可以放入游戏的真实例子——

我的战友在某个据点被人开火袭击，他跟踪那个枪手追到了潜逃隧道。战友根据正常步骤丢了个手雷到隧道口里，等他进入隧道检查时只看到妇女与幼儿的尸体，那个恐怖分子用平民掩护了他的潜逃。

我在多年后与他谈及这件事，他回忆起当年有多么气恼自己让叛乱者逃跑了，以及在那之后他又有多少次自责——他的职业自尊心被这混蛋给玷污了。

当我问他，你有没有回忆起隧道里的那位妇人与她的小孩时，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他早忘了当时还有这两位平民。

这是游戏业需要面对的严峻问题。如果你在游戏里不幸杀了一个无辜的小孩，你会怎么想？假如游戏仅仅显示“任务失败”数秒，既不重置任务也不惩罚玩家，而是让玩家继续正常游戏呢？任何正常人都会感到内疚。但这恰恰是我的观点——作战士兵不是正常人。

战争是人类制造的最恐怖最令人作呕的产物，由一群没受过正规教育的在这个世界无处可去的疯子们打响。电子游戏则是备受年轻人关注的融合娱乐与教育的产物，它有必要让我们的下一代看到人类制造的恐怖，让他们别步我们的后尘。

我和我的朋友绝对不会被任何大众媒体谈及。人们需要意识到，他们制造的战争不是由新闻里那个丢了腿的爱国旗的人打响的。恰恰因为他是那个没用的新人（FNG），才会被炸中，才会被避免成为像我们一样的混蛋。

这个世界需要知道我这类人的存在：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战士，那些不在意政治、宗教、道德以及一切不是为了战争而战争的说法的人。

我们不是我们的祖父，我们没被征召，我们清楚风险，我们心中没有半点天真，只剩下了现实。

但我确信所有人都更希望看Price队长给哪个呆瓜的脖子来一刀，与此同时追着大坏蛋满世界跑。

最后一点感想：我的心理医生估算大概80%的前线士兵都有未被诊断出来的暴力人格障碍。他手里没有完整的统计数据，但和官方的仅有20%前线士兵有“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是个有趣的对比。

我确信自己没有发疯，但正如那位心理医生把我介绍给另一个心理学家前所说的——

“你大概只是个彻底的杂种。”

这话没错。

全文完

(image credit: terabyte / rook777, only if our wars were this pretty.)